一天,
那个科尔沁草原上的诗人
对我说:“北方是悲哀的。”
不错,北方是悲哀的。
从塞外吹来的沙漠风,
已卷去北方的生命的绿色
与时日的光辉
——一片暗淡的灰黄
蒙上一层揭不开的沙雾;
那天边疾奔而至的呼啸
带来了恐怖,疯狂地
扫荡过大地;
荒漠的原野
冻结在十二月的寒风里,
村庄呀,山坡呀,河岸呀,
颓垣与荒冢呀
都披上了土色的忧郁……
孤单的行人,上身俯前
用手遮住了脸颊,在风沙里
困苦地呼吸,一步一步地
挣扎着前进……
几只驴子
——那有悲哀的眼
和疲乏的耳朵的畜生,
载负了土地的痛苦的重压,
它们厌倦的脚步,徐缓地踏过
北国的,修长而又寂寞的道路……
那些小河早已枯干了
河底也已画满了车辙,
北方的土地和人民
在渴求着,那滋润生命的流泉啊!
枯死的林木与低矮的住房
稀疏地,阴郁地
散布在灰暗的天幕下;
天上,看不见太阳,
只有那结成大队的雁群
惶乱的雁群,击着黑色的翅膀,
叫出它们的不安与悲苦,
从这荒凉的地域逃亡,
逃亡到,绿荫蔽天的南方去了……
北方是悲哀的,而万里的黄河
汹涌着混浊的波涛,给广大的北方
倾泻着灾难与不幸;
而年代的风霜,刻划着
广大的北方的贫穷与饥饿啊。
而我
——这来自南方的旅客,
却爱这悲哀的北国啊。
扑面的风沙与入骨的冷气
决不曾使我咒诅;我爱这悲哀的国土,
一片无垠的荒漠,也引起了我的崇敬。
——我看见我们的祖先
带领了羊群,吹着笳笛
沉浸在这大漠的黄昏里;
我们踏着的
古老的松软的黄土层里
埋有我们祖先的骸骨啊
——这土地他们所开垦
几千年了,他们曾在这里
和带给他们以打击的自然相搏斗
他们为保卫土地,从不曾屈辱过一次,
他们死了,把土地遗留给我们——
我爱这悲哀的国土,
它的广大而瘦瘠的土地
带给我们以淳朴的言语
与宽阔的姿态,我相信这言语与姿态,
坚强地生活在大地上永远不会灭亡;
我爱这悲哀的国土,古老的国土
——这国土,养育了为我所爱的
世界上最艰苦与最古老的种族。
1938年2月4日潼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