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脚步
□ 张都倩
自打记事起,时常听母亲在耳边絮叨父亲,你这人走路能出个声音吗?总是这样悄无声息,会吓着人的。说起父亲走路听不到声音,有几多让人心酸、心惊的往事。
父亲生于1919年4月18日(农历3月27日),籍贯是河南省西陕县五里桥公社葛营大队香芳营生产队。那时正值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时期,军阀混战,民不聊生。1921年中国共产党的成立,为中国革命带来了新生力量。青少年时期的父亲,生性聪明,学什么都容易上手。大约在他15、16岁那年,革命的种子遍地开花,父亲等本村的15个同龄人,在一处秘密地点接受党组织的培训,积极要求进步。其间有坏人出卖,15个人中唯有父亲在大伯的帮助下,由山西做生意认识大爷的一位老乡带走,才逃出河南。其他的14名先进青年,全部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这就是父亲为什么远隔千山万水,来到山西投奔大爷的原因(注:大爷即我的爷爷的哥哥)。从小远离河南来山西做生意,便居住在运城市临猗县孙吉镇(南赵)师家村。父亲从河南来山西的路上,跋山涉水、徒步行走一个半月还多,鞋磨破了、衣服烂了,来到师家村爷爷奶奶家投亲保命。
但动荡的年代,哪里有年轻人能安静地在家待着?半年后父亲又被拉去当壮丁,他不甘屈服命运安排,加之轻巧的脚步声,又从壮丁营中逃了回来。还好,老百姓没人举报,父亲在大爷的教导下,干各种杂活,家中生活渐渐的殷实富足。
冬天住在黄河岸边的人们,在农闲时节做着各种各样能挣钱的生意。这会儿父亲走路脚轻的优势又发挥出来了,过河送去山西的特色产品,冰封河冻,怎么才能过去呢?父亲肩扛陕西需要的物品,一手拿着长长的扁担(农村叫尖担),一路走一路敲着冰壳过河,保证了全家温饱问题。就此还认识了陕西好多会做生意的叔叔、伯伯、朋友,记得父亲在世时,我们家常有陕西的客人来家做客。
父亲的脚步不但涉足河南、山西、陕西,就连我们村角角落落的土地,是什么样的土质,多大面积,适宜种什么庄稼,父亲都了解得一清二楚。记得当年还有自留地的时候,我们家的蔬菜、红薯各种豆类从未缺少过。
每年的冬天,父亲便用一双灵巧的手为我们准备好过冬要吃的酸菜,镟好柿饼,烘好柿子,并在房檐下挂起一个用高粱杆编好的笆,放上各种不同形状的软柿子(有牛心、小朱柿、扁柿),在天气好的时候搭上梯子拿下来几个,洗干净后就馍吃,那蜜甜的味道真好吃。另外,母亲还会用软柿子做成柿子馍,想起来就会流口水。每到过年时节,父母亲还会为我炸甜甜的蜜麻花、丸子等好吃的。
父亲脚步轻声也曾给自己带来沉重的灾难,那是六十年代中期,当时母亲刚生下弟弟不久。听姐姐讲,冬季的一天,一帮人在村干部带领下,来我家让我母亲把父亲所穿的棉衣全部拿出来,说是要去外面开会。母亲不解其意,将所有衣服全拿出来,而这些人把所有衣服翻看一遍后互相窃窃私语,说什么也没有。放下衣服离开了家,晚上父亲未回到家(父亲下午在黄河滩涂弄冬天烧炕的柴禾)而是被请到大队。原来是当时大队冬天卖萝卜、白菜等现金及150斤粮食,在前一天晚上被人偷走了,盗贼从窗户破窗而入,弄倒了办公桌上红色墨水瓶。他们来我家谎称父亲要外出开会拿几件衣服,实则是从衣服上寻找红色墨汁的印痕。就这么把目标锁定到我父亲身上,理由是他是干部,每天晚上去大队开会,知道会计收的钱放在抽屉中。我们家是外来户,没有兄弟姐妹帮助。还有人证,有一青年名叫付进元,他家也是外来户,并且住得离大队部很近。人常说,好汉死在证人手,他就一口咬定是我父亲所做。当天晚上,通知当时的公社现在是派出所,不知叫啥名字的来审问我父亲,我父亲自始至终都说自己没有拿。但付进元一口咬定说就是我爸,并且拍桌子瞪眼睛指证。威逼利诱下,我父只好委屈承认。大队通知我妈把偷的东西交出来。我妈正处在给弟弟喂奶的阶段,一着急双奶噎回去了。既然父亲承认是他偷了就认吧。大队及公社给了两条路,一是归还偷盗的东西。二是逮人走。无奈之下我妈妈选择从邻居家借。姐后来告诉我,借到邻居王小宁家时,人家看我们家父亲逮走,一个女人家带着四个孩子,还有年迈的奶奶,这日子没法过,家会散,就说我们家也没有。妈妈只好另寻到巷西头的林子大伯家,大伯答应借给妈妈,但有人在后面说你借给他们家钱粮,眼见这一家人就散了,拿什么还呢。林子大伯说还不了不还了,这家人散了,还有家中的房子怕啥?钱准备好后交给大队,晚上父亲回来了,说是要带到县上停一段时间。夜晚全家人都睡了,奶奶上厕所时半路踩了什么东西(原来放我爸回来,人家是有目的,说是偷了钱藏起来行,那粮食呢。就派了一些人来我家偷听。我家偏院父亲每年春天育红薯苗的大坑上有两根大木头,那些人就是顺着偏院的木头下来,同上厕所的 奶奶撞上了。奶奶大喊这是什么东西,软软的,没有应声。奶奶睡下了,爸妈的屋还亮着灯,偷听的人来到窗下,听到妈妈问爸爸你偷的东西放哪里了?送回去算了,咱们不要那些东西。爸说我没偷,你还不信我吗?妈妈哭了,那你为啥又承认?爸说全当花钱买了个教训,俩人都哭了。第二天村干部又通知我爸不去了。是因为偷听的人回去说可能真冤枉人家了。此事就不了了之。母亲脾气不好,第二天便寻找到付进元家门口大骂,你小子说我们偷,我还说是你偷了。付进元老妈老爸也同我妈一起骂起架来,在众人的劝说下各自回家。那可恶的老太太后来专门扎了个草人说是我爸,每天用开水冲,结果他家进元几天后全身长满水泡,连走路都两腿趴开不能走,老百姓说陷害别人应验了。一户村民家被偷盗,当场抓住盗贼,经审问承认了十多年前的事是他所为。”妈妈上去一耳光,一句错了差点毁掉我一家人。至此父亲的冤情终于真相大白。当时我们家正在翻修房屋,进元来我家帮忙了好多天,我问父亲你看见他不生气吗?父亲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从河南回来后,我知道父亲为什么放得下,原来是自己的同学伙伴一个个都离他去了。这也是他能饶人的原因吧。
父亲脚步匆匆,走遍了村中的边边角角,给我们带回过好吃的酸枣。那酸枣有甜的、有酸的,每个酸枣都代表着父亲对我的爱。东坡山上的小蒜苗、地菜都有着那个年代永远的记忆。东沟叉里的豆角那甜味,至今都无法忘怀。
父亲脚步匆匆,走遍了村中的角角落落,他担任生产队长十多年,带领村民致富脱贫。每天父亲早早敲响上工的钟声,安排好各种农活,然后带领大家一块干。麦收季节,碾完麦子还要用扇车把麦子扇出来,费时费力。父亲从河南老家学过扬场技术,借助风力,短时就能把一满场的麦子扬出来。后来屈村、安昌的好多青年人都来学习扬场技术,父亲毫不保留地手把手教会他们。秋分过后种麦子,父亲又是摇耧的好把式,他不但用人拉会摇,更会吆着骡马摇耧,而且身后还挂一个小碾子,顺便就把种上的麦子碾压实在了,便于出苗齐整,一个人顶几个劳动力。因而本队社员对父亲都非常尊重,见面称呼他老队长。
父亲在教育孩子方面,从来都是循循善诱,从没有大声训斥过。记得在我读高中那年,姐姐、姐夫两口子闹矛盾回娘家,父亲得知是姐夫与一帮朋友在一起打八张(扑克牌,赌钱),姐夫来家后,父亲告诉姐夫,你现在年轻能挣钱不假,但我年轻时挣的钱用大草笼装你见过吗?能挣下钱好好的干实事,孩子们还小需要花钱,不能只顾自己,随后又劝姐姐,一家人吵架过后还要过日子,回去吧。到如今,姐夫已快70的人了,从此再没有涉足打麻将、打牌之类的娱乐活动。
父亲的一生带着沉重的心情,从河南一路走来,又步履艰难的抚育我们兄弟姐妹四人成长。他的一生虽然短暂,没能等弟弟结婚便撒手人寰,遗憾离开。但有疼爱自己的妻子和两双儿女,想必父亲在天堂也瞑目了。
父亲的脚步声轻轻,再也听不到了,再也走不回来了,愿天堂的父亲没有痛苦,没有忧愁,愿我们来生再续父女前缘。
谨以此文献给诞辰100周年的父亲
2020年3月20日
朋友留言录——
李启兴:
张老师《父亲的脚步》写的真好!把一个勤劳,善良,勇敢而又智慧的父亲呈现在我们面前。他为闹革命而远走他乡,又从冰河上行走而思谋生计。他当队长会领导社员致富,而循循善诱从不发脾气。他技术活样样精会,尤其是种田摇耧把式而受人尊敬。您从父亲的脚步说起,把脚步贯穿全文。字字珠玑,句句情真,把对父亲的思念写的深刻动人。在您父亲诞辰一百周年的日子,您献上此文,显示了您的大孝之心。有了这个孝顺的女儿,您父亲一定会含笑九泉了。愿他老人家安息!为您的大孝之心点赞!真是:人间子女有万千,生女当如张都倩。孝敬父母有大爱,二十四孝当为先。故乡万荣∣您身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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