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体字作品 | 篆体字知识 | 加入收藏 篆体字转换器软件可转换多种篆体字在线预览 网页版 V2.0
篆体字转换器

当前位置:篆体字网 > 知识库 >

鬼信使

时间:2024-01-18 21:22:22 编辑:篆字君 来源:篆体字网

响马街五日一市。

每到了市日,响马街的天日总像是多拉长了一节,把日脚拖得老长。

老包头金店里,老包头总是揣把蒲扇,门前竹椅上坐定,喉咙拖长,帮一声腔,讲着,没完没了——!生意淡的时候,那把扇子一直扇到黄昏里去。

其实长出来的这一节,不过是清早天将亮未亮,人将醒未醒的那一寸天光罢了。响马街是块磁石,要趁着这寸天光,将四面村落里的人拨笼过来。

响马街并不是街,是小城的名字。四面村落的人管赶集叫做上街。人讲,到街里去,几乎就是进城务工的意思。

响马街的街面不大,但有几条巷子或宽或窄地交织着,中心一条小河划开,上面架拱桥,一座大的跨在正中,几座小的附在两翼。大桥一横,小河一竖,横竖两笔,把响马街划成四段,宅子铺子里里外外,散成四块,不太整齐地长在两边河岸。横的这一笔两边延伸,是响马街的主街。竖的这一笔是这一区的河道。

河很长,很绿,绿到都有些发黑了。阴天时去看,一团浓浓的铜锈绿。放晴了看,又是会发光的翠玉绿了。老包头就会讲,老种玉都没这么绿!

横竖两条线,也是市日最抢行的位置。

老包头的金店就坐在横竖两条线的岔口上。

阿珠上金店来的这一天,正好是六月第一个市日。金店常年都开,市日开得尤其早。外面动静一大,老包头睡不安稳。

但这一个市日,老包头金店的门板还没卸下来,阿珠早已等在门口石桥下了。

老包头卸门慢手慢脚的,摇蒲扇,嘴里咕囔,没完没了——哎——没完没了——

等门板放下来,一眼看见石桥下有个人影,旁边一部脚踏车,老包头的蒲扇就伸出门去,摇一摇探一探,问,你打金呀?

阿珠手里攥一只米白色小皮包,穿白底黄纹裙子,蹬乳白色皮鞋,鞋子是白底上施黑点。黑点是干掉的污泥,赶路时溅上的。脸上却白净,在桥下站上一阵,额角汗水都干透了。

阿珠笑脸对他:

包阿伯!我来打一只镯子。

老包头看看她,认出来了,稀奇一声,变时髦了。招呼她问,打镯子做啥?老朱家变阔啦?

阿珠走到门槛边,在他耳边放小声音,讲:

包阿伯,我要结婚啦!

怕他不记得,紧跟着一句,过两日我要小订了,打个镯子,以后好戴呀。这两日——这两日没有人来打戒指么?

老包头想上一回,击手笑道,对头了,我讲阿卫要给啥人打金戒指,原来是老朱家的七仙女!

好像眼前的阿珠还只有十三岁,是从独木塘一路走到响马街送绣花花品来的。

好像还是朱家的小幺儿,花厂里最小的那个童工呢,欺负起来没个声响的,人人见了都要闹她,七仙女来嘞!七仙女只好在门口停住,左右不敢进来了。人家见她挎一个孤伶伶的竹篮子,还要起哄,喊着,这样子个把钟头走过来,不吃力阿?下次我踏车接你呀!噼里啪啦,笑倒一片。七仙女到收花品的台子上交货,台子太高,把竹篮托高上去,一下子托不到头。七仙女一仰头一踮脚,收货员从上面看见一双伸上来又缩回去的眼睛,浓黑的。一个声音从底下闷闷地飘上来,交花!旁人就要吵起来了,七仙女!捞得着台子么?另一个也吵着,捞不着捞不着!喏,搬块石头呀。把块尖头石头搬到她脚下,故意要硌她的脚,哄她,独木塘的独木桥多少难走,一块小石头怎么迈不上去的啦?另一个抢过来讲,迈得上迈得上!噼里啪啦,又笑倒一片。

阿珠讲,包阿伯,不好取笑我了。

老包头拉她进店,端一把竹椅请她坐。问,买金还是打金?

阿珠讲,买金。白皮包鼓鼓的,已经搁在她腿上了。

又讲,也打金的。

老包头从里柜拣出一根金条,问她,要足金的?这根好。金子亮给她看,扁扁一块,通体泛光。阿珠点点头。老包头把金条往十六两秤杆上一放,笑着讲,来得早,等不及要嫁人。阿珠分辩道,不是不是,等这只镯子,我等了一夜啦!

秤头放下了,老包头把斤两亮出来,比出两根手指,讲,煞甲,有二两咧。回头问她,阿卫新郎官来打戒指,买了多少金,晓得哇?

阿珠一声不响,摇一摇头,手在皮包里来回翻弄着。

老包头笑眯眯的,又比出两根手指,讲,阿卫新郎官,才打的二钱嘞,煞甲。

阿珠笑一笑,手紧紧揿在皮包里子上。

老包头正色问,要这块了?

阿珠看一眼,点一下头,手在皮包里一张一张地抿着钱。

老包头接过钱,蘸蘸手,一面数一面念着,老朱家煞甲,阔的嘞。阿珠摸摸白皮包,包阿伯别瞎讲呀。这只镯子的数目,全部是我存的,我阿爸一点不晓得。老包头变着声,讲一句噢呦,煞甲。老包头的金句煞甲,这一个场面用和那一个场面用,意思两样的。

金子捧出来,阿珠的皮包便瘪了下去。这一天的日头已经挣圆了,天光全部开出来。响马街的市日,阿珠守着金块,等它化成金水。一汪滚烫的金水,上面一层打碎了的金光,慢慢就要浇成环状,浇出花枝花纹,金足螣蛇。金店门前走过许多挑担子的,一摇一摇,有看到这团金光的,停上一停,看门首牌匾上写,老包头金店,金光闪闪的,便讲,响马街的老金店阿,金字招牌!停一过,又去摆摊了。

老包头的口牌好,响马街的新人都来寻他。新人认他的招牌,旧人也回头来寻他。新人摆喜酒,好坏要搓一只金戒指供在手上。手上不戴金,要坏了体面。老包头的金子是种见证,老包头成了响马街的金身月老了。三年五年过去,有人要打样式更新的,有人要吃散伙饭,过后仍来他的金店,戒指熔断,一阵黄烟散去,再打一个新的便是。这样来回熔了打,打了熔,金子却还是老包头秤头上的那一块,或轻或重,不增不减。每一块过手的金子,老包头和他的蒲扇都认得。老包头摇着蒲扇讲,一模一样的,不用看啦,我金字招牌,煞甲,绝不偷金的。

市日里长出来一节天光,正可以用来赶路。

阿珠从独木塘出来,推车过独木桥,车篮里一只白皮包。天还是青灰色,濛濛的。阿珠踏着脚踏车,跟紧路边的赶集人。三四点辰光,路上渐渐有鸟叫的声音。

她走出几步,身后的独木塘上,一个着蓝布衫的影子也打那桥上走过。

那影子佝着腰,赶集的人有几个认得他,叫他,朱师傅!

朱师傅是独木塘的竹匠,整个独木塘的竹器都是朱家包的。

朱家出瘦子,朱师傅便瘦绝了。瘦到眼窝子陷进骨头里,眼睛突出来,像打着两盏昏黄的灯笼。瘦到腮帮子两面掖进去,颧骨高起来,额角上勒出头骨的轮廓。过去阿珠坐在他腿上,伸手摸他的脸,脸上瘦得只剩下棱角,只是扎手。

朱师傅顺着阿珠的脚步跟上来。阿珠的车子快,着了忙似的快,朱师傅慢条斯理地走,一路追不上。

阿珠踏车小心,绕开每一个看得见的水坑,怕脚上的白皮鞋沾上泥巴块。她生怕沾上泥就擦不白了。生怕擦不白,朱师傅见了要问她。

问或不问倒都是一样的。如今朱师傅不大问了。阿珠的心思尽管变得越来越深,尽管去变出一堆搪塞的话来,朱师傅一个眼神照过去,清水里游鱼,就能照出七八分来。

(从前还能照出十分呢!从前的阿珠可有什么心思?)

如今朱师傅不大问了,媒人说媒,朱师傅不用问阿珠,便晓得不与她配,还讲,阿珠的阿姆也不会中意的。

比如说陈家胖子,朱师傅讲,资格不好,矮墩墩的,头发太少,以后要秃头的。

说张家瘦子呢,朱师傅讲,资格不好,身板太细,有什么气力干活!

说刘家少爷呢,朱师傅也讲资格不好,好吃懒做,是败家种子。

那说李家鳏夫呢?李家鳏夫的家底厚着嘞!

朱师傅听了,烟袋子往桌子上一扣,将媒人一把挡出门去,讲:

瞎三乌四!

媒人一头走出朱家大门,一头悄悄对独木塘里的人讲,啥人也别来老朱家触霉头,省省气力。嫁出去了六个,这一个小的,老朱三要留在锅里,锅盖焖焖牢,不给了。啥人也攀不上!

也不全是瞎话。长在独木塘的这些后生,没有一个中朱师傅的意,也没有一个中阿珠意的。朱家从大姐到六姐,个个都嫁在了独木塘。阿珠的心思,独木塘锁不住,早就扑棱棱飞到响马街去了。

我上街啦,阿珠吃饭时这样宣布。饭于是只吃得下一点点。第二天兴高采烈的,依然踏着车去响马街。朱师傅的脸渐渐挂下来,讲,去做啥,没事不要上街了。

响马街有啥了不得的么?响马街也不能中朱师傅的意。

朱师傅问,叫啥?

叫阿卫。

做啥的?

在上学呢!

朱师傅的脸挂得更长了,讲,没事不要上街了。又讲,阿姆也不会中意的。

讲到阿姆,阿珠就闷住声。

如今朱师傅不消问,他一看就明白。清早阿珠溜出门去,朱师傅已在院子里坐着了。阿珠摸着晨曦赶路,阿珠的步子紧张,朱师傅两眼看着,一声不吭。手里补着一只竹汏箩,远远地看她过了桥。

朱师傅劈毛竹,用刨刀刨。他的手很稳,一起一落,没有半点差错。

他手上条条块块的全是伤,手像老树根,伤口形成树纹。从前让竹条割破手,朱师傅就去房梁上找一张蛛丝尘网,往手上缠两圈糊住。他也把蛛丝缠在阿珠手上,一直缠到她不愿意了,叫着,多不卫生呀!要留疤的。

但阿珠回头就去捡灶边烧红了的铁棒,缠在额前刘海上,把头发一支一支烫卷了,烫得呲呲冒烟,还问他,好不好看?

朱师傅讲,焦了!头毛都烫黄了!

阿珠先笑欢了,对着镜子讲好看。讲,响马街上的时髦女人都是卷毛的。那头毛都是焦黄焦黄的。

朱师傅刨一遍竹子,叹出肚子里的一口气,放下手上家生。

朱师傅走过独木桥,出了独木塘。

看看路上,还好,有几个赶集的人在。几个推货车的,推一车黄杷,一车白杷,一车樱桃杏子,车里面骨碌碌滚着。一个提菜篮子的,里头有茶豆,几把新摘的苋菜滴着水。也有人背竹筐,里头横几板蜂巢,底下放几罐蜂蜜。还有一个耍猴的,肩上骑一只老猴,笼里关两只小的,在前面悠悠走着。

朱师傅已经很久没有去响马街赶集了,从前每五日去一次,生活都从市日上赚来。从前阿珠的阿姆还在,可以同他一路。但那以前——好哇,这一想,一晃眼就是十年了。路上的赶集人喊他,朱师傅!朱师傅才想起来,那以前已经是十年前了。

朱师傅往前望去,阿珠的车子没了影,一下子着急了。

路上尽是田埂,天抹黑抹黑的,阿珠怕是要栽进田里。田里的茅舍都是大狗呀,黑影里冲出来吓人,追着不放。阿珠最怕大狗了!

朱师傅想在后面喊,阿珠!——好像她还只有十三岁。

十三岁时,独木塘就那么大,喊一遍,小七仙女就回来了。隔着这一程山水,阿珠听不见。叫一遍,只有四周的山谷会回应他。

朱师傅就在后面轻轻地叫了一声,自言自语似的。

耍猴人耳朵尖,在前头听见了,转过来问他,叫啥呢?

朱师傅摆摆手。

他见一旁田舍里是举着火的,有人提着灯,坐在田里看着,稍稍放了一放心。

耍猴人停下来,问他,阿珠是啥人呀?

肩上那只猴子便也跳到笼子上,望住他,一遍遍挠它的耳朵。

烧金水容易,浇样子就得比手艺了。老包头讲给阿珠听,金子不比别的,一烧就软,手上要看牢。

一边还问她,老朱好不好?

阿珠讲,都好,就是腿脚固执。

老朱不许打镯子么?

不晓得。

不许寻阿卫新郎官么?

不晓得——不许的。

老包头一笑,老朱家的戒指还是我打的嘞。

此时朱师傅走到响马街巷子里,进了一家裁缝店了。

吴裁缝熨着衣服,抬头一看,朱师傅阿?稀奇了!

朱师傅与他讲两句闲话,便问,今朝看见阿珠了么?

吴裁缝讲,今朝没看见。但讲,前两日来过,做了好几套衣裳去,还做了中山装呢。阿珠要出门阿?

走进一家饭庄,问饭庄刘,今朝看见阿珠了么?

饭庄刘摇头,讲前两日好像来吃过饭的。今朝热呀,朱师傅来买啥物事呀?

朱师傅走进鞋店里,茶摊里,修面摊子里,一遍一遍问,今朝有没有看见一个踏车的小姑娘啦?这么长的。朱师傅拿手比到胸口。

鞋店说没看见,茶摊也说,啥小姑娘,没有的。只有修面摊子的跳出来讲,走到金店里去了。前两日还来修过面呢。

金店里老包头讲,老朱家的戒指还是我打的——你阿姆的丁香还是我打的嘞!

阿珠一想,倒是从没见过阿姆戴金戒指,金丁香。只记得阿姆生得很黑,生了病以后更加黑上了脸,整个面目都看不清了。

想起阿姆,眼前只看到一团黢黑的颜色。

那团颜色在楼上喊她,阿珠,不好乱跑。

她在楼下遥遥应着,晓得!转眼还是满地乱跑,脚上像长了轮子。

老包头又讲,打了三十年的金首饰,花头百出,还是金条子顶顶老实,顶顶忠厚。老包头的百宝箧里就塞满了金条子。

老包头一边讲,一边将镯子过水,钳出来,在台上摆好。好一个镯子,一点金光顺着圆弧,慢慢闪现出来了。

光点晕开,阿珠就盯着看,看它罩着整个圆环,变成一大片摇曳着的火光。

那火光是柔和的,里头洒满细细的金粉。

戴上吧?

不戴,寻个盒子装了吧。

老包头取出一个匣子,一合盖子,光芒全收进去了。

阿珠的眼睛还跟着,要起身去接,门口朱师傅进来,喊她,阿珠——

老包头讲,煞甲,老朱来了。

阿珠一挑眉,看见朱师傅进来,裤脚上全是泥巴。

她推开竹椅起来,(这竹椅还是朱师傅做的呢,)小声答应一句,哎。讲,你怎么来啦?

后面那一句,朱师傅没听见。

朱师傅先问老包头好,生意好不好。

老包头讲,还好的。用手敲敲台上的盒子,笑讲,起先给阿珠打金镯子,刚刚打好,你就来了。

朱师傅坐在竹椅上。他坐在自己过手的竹椅上,心里就定下来。

他问,要镯子做啥?

阿珠没来得及答应,老包头接过话去,讲镯子么,当然是戴到手上风光的。女人家没有一点金银首饰,哪能过得去的啦。

又讲,贴到嫁妆上也好,也体面。

他把匣子打开,金镯子亮出来,眯着眼睛问,这只镯子煞甲不煞甲的啦?

朱师傅摸摸椅背。这张竹椅做好的时候有一套,不知怎么剩下这一只了。椅子受了潮,散出一些霉味。朱师傅想起老包头替他打的一只戒指,一对丁香,一只精光的金镯子,还关在独木塘的百宝箧里呢,完完整整的,不过是样子有些老了。

朱师傅便笑一笑,讲,阿珠嫁人还早。

老包头问,阿珠多大了?

廿一岁了。阿珠抬头讲。

老包头讲,你晓不晓得以前女人家,煞甲的,十四岁就好嫁人了。转头对朱师傅讲,响马街的小后生,我看看是蛮好的。

朱师傅便讲,啥小后生,资格——

资格不好!阿珠夺过话去,话里面急了。

朱师傅看住她,慢声讲,资格不好么,阿姆也不会中意的。

阿珠讲话一快,气就喘不过来。阿珠的这句话,几乎是喘出来的,她讲,阿姆已经死啦。

老包头看看外面,日头真毒呀,摇着蒲扇也要热得受不了了。便讲,阿呀呀,是啥鬼天气,要落大雨了。一边讲,阿珠瞎讲。一边又讲,老朱也瞎讲,阿姆怎么就不中意啦?大老远托梦过来,托你口信啦?

朱师傅摸着椅背不接话。

阿珠却越讲越快了。

我梦到阿姆阿姆在山上,阿珠讲。阿姆在山上拿着花篮给我我梦到阿姆没有讲中意的没有中意不中意的阿姆已经死啦!

讲一讲,眼泪就要出来,讲一讲眼泪又收回去了。

老包头的蒲扇搭到阿珠肩上,像只手那样一拍一拍的。

朱师傅坐了一坐,讲,转去了。阿珠不动。他便讲,我要转去了。

朱师傅起身出门。

放眼望这响马街的河与桥,好一个热闹。全是赶集做买卖的,一个个搭着棚子,也有不搭的,光着摊子去熬日头。朱师傅经过一个算命摊子,瞎子师傅问,算命算不算?朱师傅讲,算啥,要落雨了!日头越来越大,大到一群乌云游过来,一边有几点雨掉下来,另一边几束日光漏下来,全部打在头上。

赶集人看看天,此起彼伏地叫起天来:

是啥倒楣天气!

鬼天气。

鬼吃剩了的天气!

老包头在店里叫,煞甲。蒲扇仍然搭在阿珠肩上,讲,要落雨了,不转去独木塘啦?

一边把匣子塞到她包里,讲这只滚烫新镯子,不好打湿了。阿珠接过来,打开匣子又看一遍,最后放到车篮子里。

镯子很光,摸上去凉丝丝的。再烫的新镯子,过上一遍水,烟气蒸发,也不会烫手了。

响马街的大雨袭来之前,雷声先响成一片。赶集人骂来骂去,词穷了,雷声还没打完呢。雨东一滴西一滴地落,落不痛快。

朱师傅走在前面,阿珠推车跟在后头。

朱师傅慢条斯理,阿珠的步子快,此时跟着朱师傅慢下来,一路落在他后头。

走出响马街,山谷里也还是打着转的雷声。云雾挡在山间,只露出几段山脊,一截山顶,全在云气里化成淡墨色。电光一照,又是亮青色的。

朱师傅走几步,侧过头往后瞄一眼。阿珠呢,低头看着路面。这次不是看她的白皮鞋了。

才只是晌午时分,就有几个赶集人从响马街往回走,都是一些没搭上棚子的。

要落大雨了,赶集人在路上一遍一遍地说。好像下雨是件头等大事,市日里下雨,是顶顶教人吃惊的一件事。

走到独木桥,正要到家了。朱师傅在桥上停下来歇一脚,看桥下的塘子。

从前他和邻里在塘边钓鱼,阿珠跟着过来,捡小石子在塘上打水漂玩,喊大姐六姐,来塘里捉蟹。螃蟹捉完了,还有捉蜻蜓,捉豆娘。用手指捏住豆娘的翅膀,用网纱捕蜻蜓。捉住了,拧一根细棉线小心地系在头上,牵着取乐。豆娘飞得低些,蜻蜓飞得远。这会要落雨了,桥底下还有一只黄蜻蜓停在水草上呢。

他看阿珠推着车子走近了,天上又落下几滴雨来。那只黄蜻蜓窄翅的,停在草上,像定在了那里,也像要立即飞走似的。

查看原文 ? 版权属于作者 商业转载联系作者

Copyright:2021-2023 篆体字转换器 www.dddted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