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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邓溪燕

【作者简介】邓溪燕，女，湖南桂阳人，现为湘南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文学教研室主任，副教授，湖南省作协会员，湖南省评协会员，郴州市作协副主席，郴州市评协副主席。擅长散文随笔，文学评论，已在《文艺报》《求索》《海外文摘》等多家报刊发表文章。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中国传统文化中，月亮意象常常用作人们思想情感的载体，浩如烟海的诗卷中，咏月的诗词数不胜数。月下诗会，光想想就觉得特别浪漫了。《西游记》中荆棘岭的几个树精却因为一场本该浪漫的月下诗会而断送了性命。

荆棘岭的几个树精是植物成妖，也是整部《西游记》里唯一的植物妖怪。众所周知，九窍和八孔都可以修仙，但植物却是修炼艰难，因为它不能动。荆棘岭上木仙痷妖怪全是植物:十八公乃松树，孤直公乃柏树，凌空子乃桧树，拂云叟乃竹竿，杏仙乃杏树，赤身鬼即枫树，女童即丹桂、腊梅。

荆棘岭的树妖与世隔绝，消息不灵通，他们并不知道唐僧肉吃了可以长生不老。他们把唐僧掳走只是想和他开一场诗会，只想和他吟诗作赋谈禅论道，没想到浪漫的月下诗会会让他们几个魂丧猪八戒的钉耙之下。

其实他们几个生活在荆棘岭，虽然偏僻却是悠然自得的，整天吟诗歌舞，这是世人羡慕的闲云野鹤似的生活。但是他们不满足，他们有他们的痛苦:那就是寂寞，没有人欣赏与鼓掌的寂寞。

他们写诗，而且个个自命不凡，但是偏僻的荆棘岭没有什么懂诗的花妖树精为他们点赞，更要命的是，他们和我们今天的“艺术家”一样，渴望让荆棘岭的诗歌走出深山走向世界，发扬光大。因为怀抱这样远大理想，所以他们急需一位诗歌界的泰斗人物为他们点赞。所以当听说唐僧一行要经过荆棘岭时，他们就把唐僧掳走了。

其实唐僧并不会写诗，但是树妖们管不了那么多，他们需要的是唐僧的名人身份:大唐皇帝的御弟，与观音如来都熟识……只要这么一个名人肯为他们点赞，何愁荆棘岭的诗不能出名啊！

于是他们先让松树精假扮土地骗唐僧，被孙悟空等发现后，干脆把唐僧直接掳走。所幸唐僧没有架子，虽然来得灰头土脸，但是看他们品茶会诗，不但没有责怪他们，还满怀热情参与了这场诗会。因为唐僧的积极参与，这场诗会成了一场吹捧与被吹捧的盛会，双方互动非常成功。

凌空子吹捧孤直公：“好诗！好诗！真个是月胁天心！”拂云叟一捧就是三个：“三公之诗，高雅清淡，正是放开锦绣之囊。”唐僧最会说话，一捧就是四个：“众仙老之诗，真个是吐凤喷珠，游夏莫赞！”因为唐僧的不吝溢美之词，四老对唐僧亦是百般吹捧，诗会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荒郊野岭，月朗星稀，月华星辉之下对坐谈诗，实在是妙不可言……这时，杏仙袅袅而至。这个红衣女郎手拈一枝杏花，雨润红姿，脉脉含情舞姿轻盈，而且她还轻启红唇应景赋诗，且美且艳且雅。当然，煞风景的是关键时刻悟空来了，诗会仓促终止也就罢了，这一众树妖花精通通被八戒钉耙打死。

那么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群树妖以及唐僧的诗到底如何呢？其实树妖和唐僧的诗水平都不咋的，甚至是比较低。我们今天的人有百度谷歌，大事小事都是问度娘。古人有“类书”，这是古代文抄公的大杀器。

所谓类书，就是古代的大型资料性书籍，把各种材料按门类，音韵等分门别类编辑以备查检。荆棘岭诗会诸君的诗就是类书在手，抄编结合，然后绝世好诗横空出世。譬如唐僧的诗:

杖锡西来拜法王，愿求妙典远传扬。金芝三秀诗坛瑞，宝树千花莲蕊香。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立行藏。修成玉像庄严体，极乐门前是道场。

这首诗最好的两句“金芝三秀诗坛瑞，宝树千花莲蕊香”抄的元好问《赠答普安师》：“金芝三秀诗坛瑞，宝树千花佛界春。”其他“百尺竿头须进步”这些都乏善可陈。

又如孤直公的诗:

霜姿常喜宿禽王，四绝堂前大器扬。露重珠缨蒙翠盖，风轻石齿碎寒香。长廊夜静吟声细，古殿秋阴淡影藏。元日迎春曾献寿，老来寄傲在山场。

（诗会现场）

这首诗最好的四句“露重珠缨蒙翠盖，风轻石齿碎寒香。长廊夜静吟声细，古殿秋阴淡影藏”全是抄的。前两句是抄苏轼的：“露重珠璎蒙翠盖，风来石齿碎寒江。”后两句是温庭筠的《晋朝柏树》：“长廊夜静声疑雨，古殿秋深影胜云。”其它如“四绝堂前大器扬”、“老来寄傲在山场”，一下就现了原形！

很多读者读《西游记》总感叹这一群雅妖的死于非命。其实这群树精虽然死得有点冤，但也是我们今天所说的，不作死不会死。一群附庸风雅的树妖，会吟几句歪诗，偏偏不自知，总是渴望舞台与掌声，非得弄一个月下诗会，结果诗意只在无边月色，卖弄词藻的吟哦直接断送了他们的性命。

不是所有的诗会都浪漫，荆棘岭的诗会就是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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